苏显的寿宴摆在长风院中,那里素梅点点,昨日方才下过雪,雪后初晴,水色潋滟,好一幅琉璃美景。
男眷与女眷坐席隔了溪水梅林,影影绰绰,既隔了男女之防,又能看的清对方的面容,倒算的上是别出心裁了。
小东西与苏明缨牵着手落座,一眼便瞧见了贵女中间被众星捧月的苏明珠。
苏明珠今日穿着一件妃色云雁细锦衣,身姿窈窕气度高华,而同样跟她被众人捧在中心的少女穿着华贵,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二人的容貌都十分出众,若说苏明珠容颜清丽,见之忘俗的话;那她身旁的少女的容貌便是艳若桃李,高贵冷艳。
小东西才回苏家不久,自是不认识这汴梁城中的贵女们的,一旁的苏明缨却是认识的:“那是刑部尚书的长女临语姝,皇后是她的姑母,与大姐姐关系很好。”
那临语姝远远的便见到了小东西与苏明缨,低声问道:“那便是你们苏家的那个傻苏二?”
苏明珠视线从小东西身上略过,冷冷的应了一声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提她做甚。”
她十分不喜小东西,她回了苏家,让她这个苏家嫡长女的身份十分尴尬。
临语姝见苏明珠不大高兴,一双妙目在小东西身上打量了几眼低语道:“我们对诗的时候,也叫上她与苏明缨,也让我们取些乐趣。”
当今皇后乃是其姑母,养就了她骄纵跋扈的性格,她与苏明珠人素来以欺负一些身份不如她们的贵女们为乐。
她这般一说,苏明珠也没拒绝。
离着开宴还有一会儿工夫,那些贵女们便在梅林中附庸风雅吟诗作对的,这些小东西没多大兴致,目光略过苏明珠一众贵女,看向了沈怜那边。
沈怜长袖善舞,在汴梁城中人缘十分的好,虽只是一位如夫人,但是在相府身份同平妻差不多,膝下的女儿很有可能会成为太子妃,是以很多人在她身边巴结讨好。
却见她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笑意,打扮贵气,又有谁能够想到昔年她只不过是身份卑贱的奴仆出身呢。
这些沈怜、苏明珠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应当是属于谢婉与小东西的啊!
小东西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意,又看向对方不断有底下官员阿谀奉承的苏显。
他能有今日,全然是践踏了谢婉的一颗真心,踩着晋候府的尸骨平步青云,这一路荣华,不知手染多少人鲜血!
她想着心事出了会儿神,身旁的苏明缨却被苏明珠哄着去梅林玩去。
苏明缨不大喜欢这个大姐姐,求救的看向小东西。
一旁苏明珠见状笑道:“汴梁城中的贵女们听说二妹妹回来了都想见识见识二妹妹的风采呢,不如二妹妹也同我们一起去玩吧。”
小东西挑了挑眉,当即明白苏明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她过去,是想她难堪吗?
看着不远处梅林等着看热闹的一众贵女们,小东西微微的笑了笑,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梅林的那些贵女们正在以梅枝为令,梅枝落在谁的面前,当要立即出口成诗。
小东西方才与她们到了梅林,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缘故,那传令的梅枝偏生落在了她的面前。
传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苏明珠十分亲近的临语姝。
临语姝长相明艳大方,顾盼之间明眸生辉,笑语晏晏的同小东西道:“二小姐,既这飞花令落在你面前,便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文采吧。”
小东西哪里有什么文采。
生下来便是个痴傻的,因缘巧合之际撞了脑袋虽然不傻了,但也改变不了她是个一无所知的草包事实。
胸无点墨的小东西,不说作诗了,估计连飞花令这些汴梁城中贵女们常玩的游戏是什么都不知道罢。
苏明珠,是有意让小东西在苏显的寿宴上出丑。
一旁的苏明缨虽然不聪明,但却也看出来了苏明珠故意针对小东西,结结巴巴道:“二……二姐姐才来不知传令的规矩,我帮她接……”
小东西有些意外的看向苏明缨。
苏明珠嗤笑一声,不屑的看了苏明缨一眼道:“你会对诗吗?”
苏明缨文采确然不出众,被苏明珠这般一嘲讽,涨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却见一旁的小东西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扫了看热闹的苏明珠与临语姝一眼,道:“雨后卷帘看霁色,却疑苔影上花来。”
飞花令,以花成句。
苏明珠与临语姝没想到小东西竟然懂得行令的规矩,接了诗句,竟然还接的这般好。
当下脸色凝了凝,有些难看,一时间看热闹的贵女们都有些沉默,传言中苏家二小姐不是个傻子吗,难不成是流言有误?
这般静默的功夫,却听梅林不远处传来击掌叫好的声音,“好,好一个‘却疑苔影花上来’,苏相的女儿果真各个文采斐然。”
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却见梅林深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男子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身紫色锦袍上以金线暗线绣着龙纹。
小东西心下了然,这人想必就是大倾的太子赵泓煦了!
苏明珠显然没想到太子等人也在梅林处赏花,当下又惊又喜,面上却是一幅淡然沉稳的表情,同贵女们一同行礼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赵泓煦道:“都起来吧,孤也是见这梅林景色好,随意走走,不必多礼。”
苏明珠抿嘴笑了笑,声音轻柔婉转,“红梅白雪琉璃世界,殿下好雅兴啊。”
赵泓煦将苏明珠引以为知己,自是对她不同,笑道:“早就听闻相府梅花一绝,果然名不虚传。”
刚同苏明珠说完话,又看向众人身后的小东西道:“方才对诗的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见赵泓煦被小东西吸引住了目光,苏明珠脸上维持的温婉笑意差点绷不住了,早知道太子在梅林,她必定不会把小东西引过来!
小东西没想到赵泓煦会注意到自己,连忙收回了打量赵泓煦的眼神,做惶恐状道:“回殿下的话,臣女名小东西。”
赵泓煦是个重颜色的,没想到会在苏家遇见跟苏明珠容貌不相上下的女子,便想多问几句话。
却见梅林对岸男眷那边忽然一阵慌乱还有服侍的侍女们惊叫的声音……
赵泓煦皱了皱眉,着人去打探,不消片刻后侍卫来回禀道:“禀殿下,是夔王殿下来了。”
夔王赵肃?梅林的贵女们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脸色都变了,大倾谁人不知,此人凶名在外!这个煞神怎么来了。
那侍卫偷偷打量着听到“夔王”两个字脸色有紧绷的太子一眼,又道:“他……送了一颗人头给苏相做寿礼!”
这下,赵泓煦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小东西耳朵尖,听见他低咒:“那个疯子!”
说完,带人匆匆的赶向了对岸。
夔王赵肃本是当今圣上的侄子,靖亲王的幼子,虽未袭承靖亲王的爵位但是因为立下不世功勋,被破例封为了夔王,深受恩宠。
小东西看着对面一片混乱,心中暗道也不知这赵肃与苏显之间有什么私怨,竟在苏显生辰宴当天送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给苏显做寿礼!
果然如同传言中那样,这赵肃仗着累累军功和徽宗的偏宠在这汴梁城中为所欲为。
小东西招来了郑嬷嬷,着人打探清楚事情始末。
片刻后,郑嬷嬷便从奉茶的侍女口中打探清楚了。
原来那赵肃送来的人头不是别人,竟是苏相的得意门生,时任户部侍郎的刘成!
“听说那刘侍郎贪赃枉法,欺男霸女,不知怎的就犯在了大理寺手中。夔王亲自带人抄了刘府,亲手刘侍郎的人头,那人头还带着血呢……”郑嬷嬷后怕道。
小东西听郑嬷嬷提过一点,据说这夔王生性好杀,如今久无战事,便在大理寺坐镇。
而原先的大理寺卿都被他给查得丢了脑袋,只剩个少卿在,圣上便让他暂代大理寺卿。
他一上任,将大理寺几十年的旧案都翻出来查个清清楚楚,因那行事雷厉风行,审讯犯人手段狠辣,是汴梁城中出了名的鬼见愁。
此番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在苏显生辰当天带人查了侍郎府,砍了他的人头送来苏府做寿礼。
还美其名曰:为苏相清理门户,以免小人污了苏相门生的清誉。
这样大的一份寿礼,一般人都不会送、而一般人也无法消受的起。
但是苏显不愧为苏显,短暂的惊愕后竟然笑着将那颗人头收下,请夔王入座,宴席照常进行,似是寿礼上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小东西心中感慨了下这夔王好狠戾的手段和苏显那极深的城府。
隔着梅林小东西遥遥看去,却见那原本属于苏显的主座上坐着身形挺拔的黑衣男子,纵然隔得远,但是小东西也能感觉到属于他身上的肃杀之意!
重重树影,她看不清那个人的容貌,只在心中暗道这夔王果然如传言中那般行事霸道,宴席上一个太子、一个丞相,他竟然毫不客气的占了主位。
开宴的时候,女眷这边大约是听说了夔王方才血腥的手段受了惊吓,是以没了方才的笑语欢声,只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方才的变故。
小东西小声的同苏明缨说着话,苏明缨一脸后怕,小东西安慰着她。却没注意到旁边的丫鬟拿着鱼汤经过,因走得快些身体一晃没拿稳,顿时整碗鱼汤不偏不倚的全部泼到了小东西的身上……
随着丫鬟一声尖叫,小东西立即觉得背后一阵热乎乎的一片,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一旁跟着贵妇们说笑的沈怜因着这一声尖叫声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是丫鬟闯了祸,当下沉了脸狠狠的训斥额那丫鬟一顿,并让身边的秋意去带小东西下去换衣服。
白色的缎袄沾了鱼汤湿的很快,而她身边就带了一个丫鬟紫云,也不知去了哪里,只能匆匆的跟秋意离席去换衣服。
苏家后宅很大,其构造是仿造江南园林建造的,亭台楼阁,假山长廊,三步一景五步一画,那秋意在前面带路走的又快,一晃眼的功夫竟不见了。
也不知秋意将她带到了何处,连寿宴上热闹的声音都听的不大清楚,此处静悄悄的,小东西听着耳侧簌簌的风和摇晃的树影,说不出的渗人。
小东西面不改色的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披风,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快步穿过房廊转角蓦然转头,却见一个小厮打扮一脸横肉男子跟在她的身后。
那男人显然没想到小东西忽然转身,手中捂着迷药的巾帕举在半空愣住了。
在这样荒凉的地方身后竟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小东西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慌乱的神色,慢慢的拢了拢身上的织锦披风嗤笑一声:“竟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故意让丫鬟将她引到相府偏僻之地,又在此处埋伏陌生男子欲毁她清白。大倾女子最终名节,清白一毁那可就是死路一条啊。
那男子对上小东西镇静到诡异的眼神一时间吓得怔住了,手中捂着迷药的巾帕掉落在地上,随即想到眼前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是以方才短暂的惊惧神色转而是一脸色相垂涎的看着小东西:“小美人,是在等着情哥哥跟你快活呢。”
心道左右是收了人银钱要毁她清白,清醒的自然要比昏迷的美人有滋味的多。
避开他摸向自己脸的手,小东西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待手伸到袖中——宽大的袖袍中空荡荡的,那往日里总是缠着她撒娇的小银环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小东西眉头一跳,心中一阵慌乱,面上无比镇静的忽然对那男人身后叫道:“父亲……”
那男人做贼心虚,还真当是苏相来了,心下惶然吓得头都不敢回跪下哀求道:“相爷饶命,相爷饶命……”
半响却没听见声响,却见哪里有什么苏相,那小美人也不见了踪迹,方知是受骗了……
小东西跑的慌不择路,不过才跑了一小段路身子便瑟瑟发抖有些支撑不住,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
这身体,真不是一般的娇弱。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小东西暗骂一声流年不利,跑向不远处的假山石阶……
假山石洞中,突兀出现的黑衣男子若鬼魅一般,眼中没有任何波澜的用软巾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他那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右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但是左腕上缠着三尺长的毒蛇几乎与他衣服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黑衣男子只顾着擦拭剑上的血迹,觉得受了冷落的毒蛇颇为委屈的摇着尾巴对他撒娇,终于引起了男子的注意。
神情肃冷的男子对着毒蛇的时候,清冷的眼神看向它的时候终于带了三分暖意,做安抚状摸着它的尾巴道:“四处撒野不知回家,就不怕别人把你抓了做蛇羹。”
尾巴卷着他修长的手指撒娇,仰着脸看着向他,圆溜溜的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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