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裳顿了顿,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
“当今世上,能够请的动太医院中御医第一人的,无非有三个,圣上算一个,奸相严天德算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当今唯一的亲王殿下,君临风!这三个人,侯府占了谁的光?”
白裳说到奸相时,语气是咬牙切齿的,可是说到君临风时,她又带着些恐惧。
秀禾听到她这番话,却惊诧万分。
因为,今日她觉得她们家小姐,实在跟平常不一样。她从未听见小姐说过这般有见地话。
自家小姐自从十三岁见过硕王世子,从此脑子里面只想着两件事:第一件,永远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第二件事,心里永远装着硕王世子,时时刻刻打听他的一切动向。
家事国事天下事,她一概不关心的!
再者,她家小姐自小舞枪弄棒,实在不是能读书识字的料,到现在十五岁,胸无点墨,满口还是粗俗之语,别人稍稍说一些有内涵的词,她便听不懂。
甚至好话孬话都分辨不出来,说的不好听一些,有时候人家骂她,她都会当人家在夸她!
如今怎么可能知道太医院御医天底下只有三人能请的动这件事?
这事,她还是刚刚从侯府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方才在形容严天德时,小姐居然还用了“奸相”这个词,以他们家小姐的识字水平,不可能懂,更不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丞相严天德的地位那么高,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连皇帝都怕的人,小姐怎么敢骂他?
诡异的是,从小姐的口气中,她还听出了某种不卑不亢的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
“小,小姐……这个您都知道?您说的不错,御医是睿亲王请来的,说是答谢侯爷的午茶。”
又是睿亲王!
那个男人,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故意找她的茬?
以前她从未听说过,睿亲王跟侯府三小姐白裳之间有什么交集啊!
总之,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这里做的每一件事情也绝对不简单,她一定要小心才好。
“不过……”秀禾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奴婢怎么觉得您今天怪怪的,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
白裳正在出神,秀禾疑惑一出,她才回了神,也立刻觉察自己的话好像暴露了太多。不仅暴露了她比从前的白裳见多识广,更暴露了自己压抑在心底的愤怒。
此刻,她不可以让任何知道这个身体里面的灵魂是南宫舞。
她还要借助这个身体做好多事情,一定要从长计议,在最后关头出其不意,才能报得南宫一家血海深仇!
她摆摆手,“秀禾,你把这些吃的拿下去吧!我没有胃口,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药我也不喝,风寒而已,死不了人!头痛的时候,我反而觉得自己更清醒,更能想清楚一些事情。更能想明白,谁是我的仇敌!”
说到“头痛”时,她的手抬起,放在了太阳穴上,后来又拿开,放在额头上面摸了摸。
那里,一个很深的伤口,一个多月了,开始结痂了,有些痒,她轻轻的按了按,缓解一些瘙痒。
白裳的伤痛在额头,而她南宫舞的伤痛,在心里。
秀禾见她抚摸额头,想到以前自家小姐特别注重自己的容颜,以为她现在仍旧接受不了毁容,便规劝道:“小姐,您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奴婢明白,小姐曾经是京都城的三美之一,如今被世子爷这一凳子下来毁了容,让谁都觉得不好受。
“可再不好受,也得走出来不是吗?人得往前看!奴婢虽不是什么大智慧的人,却也懂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希望的。夫人以前就是这么告诉秀禾的。无论你想做什么,首先,你得是一个活人!
“大夫说,小姐额头上的疤痕想要去掉,除非神医转世,在秀禾看来,我们不去找找试试,怎么知道天下就没有神医呢?小姐,听我一句劝,您先把病治好,把身体养好。就算是您想找世子爷去报这毁容之仇,秀禾一定帮您!”
到底是被精心培养过的婢女,说出的话来,就是不一般。
白裳记得,自己还是南宫舞的时候,身边就有一个这样的婢女,像个大姐姐似的,处处为她着想,她不开心的时候,她会开导她,安慰她!可惜,她惨死在那场杀戮中了!
属于亲人的温暖,她今日又在秀禾身上找到了。
秀禾这一番劝阻,当然只是用来安慰从前那个白裳,哄着她吃饭吃药的。
硕王世子是什么人?是随随便便就能报仇的吗?
不过,她南宫舞想要报的仇,无论简单还是容易,都一定会竭尽全力!
不管是南宫家的仇,还是原来那白裳的仇,她都会竭尽全力!
白裳忽的露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嗜血的微笑:“秀禾,你说的对!硕王世子毁了我的容貌,我一定不会就这样放过他!我应该养好身体,找他算账,让他看看本小姐的厉害!”
更要找奸相严天德跟渣男方邵林算账。
学着“嚣张跋扈”的样子说完,白裳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没错,小姐,您说的对!”
秀禾嘴上重重的硬着,眼底却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她确定,是自己看错了,感觉错了。
她们小姐还是那个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狂妄自大被京都人嘲笑的花瓶。
尽管如此,秀禾却从未想过要抛弃小姐。
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当年夫人一直带着她,培育她,就是为了让三小姐身边能有个知根知底的忠实丫头。
倘若现在连她都不再关心小姐,那么这个世界上,小姐便成了最孤单最可怜的人!
当年她父母双亡,要不是夫人将从人贩子手中将她买下来,她现在恐怕早已经沦为地位低下的风尘女子。为了报答夫人的培养栽培之恩,她此生一定要好好守护小姐!
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后,秀禾又很快掩饰,好像认命了一般。
这样的表情,完全落入白裳的眸中。从前的白裳看不透,如今她怎么会看不透呢?
遇到一个这样无才无德的主子,终究还是委屈了这丫头!
她暗下决心,倘若秀禾一直从一而终,她定然不会亏待她!
白裳逼着自己将粥还有点心吃完,又喝了药。
秀禾开心的将空空的托盘端了出去,她不想休息,又坐在凳子上发呆。
没多大一会儿,秀禾又来了,给白裳拿了一件薄的披风,“小姐,御医说了,您适当出去晒晒太阳。奴婢觉得小姐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现在肯定不想睡觉,正好外面的太阳很好。奴婢扶小姐出去吧!”
白裳伸了伸胳膊,点点头,披上披风,出了门,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是个男声,听着很陌生,不像是她脑海中所有记忆中见过的人。
又听了一阵,她方才问秀禾道:“今天家里又来人了吗?”
她说这个“又”,因为昨天睿亲王来过。
“是的,小姐!方才经过大厅时,奴婢隐约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还带着一只猴子!从那人大体轮廓来看,奴婢从没见过,方才见到看茶出来的姐妹,多问了一句,她说,好像听到那中年男子是来化缘的!”
“化缘?是个……秃驴吗?”
白裳本想说“和尚”,可是为了让自己变成记忆中那位说话粗俗的三小姐的模样,只好改成了“秃驴”。
秀禾无奈摇头,她们小姐又不儒雅了!
“回小姐的话,不是和尚!是个穿着朴素的留着长头发的男子!”
“不是个秃驴,却要化缘,这个世界真是奇了怪了!”
嘴上说这些嘲讽嚣张的话,心底,白裳却犯了嘀咕。
好生奇怪!
她怎么没有从真正的白裳记忆中翻出昨天之前,有别的什么人来侯府做客的?
偏偏从昨天开始,又是睿亲王,又是太医院御医,又是化缘的耍猴男子!
怎么又偏偏从昨天开始,白裳的灵魂变成了她南宫舞……
她很想马上过去一探究竟,想到记忆中白裳本尊一贯的说话方式,她趾高气昂的甩了甩披风:“本小姐要去瞧瞧,那耍猴人到底来我们侯府化什么缘!”
“哎,小姐,您先别急!”
秀禾却一把拉住她,脸上都急出了汗。
这样的小姐,永远都不让她省心啊!做事莽莽撞撞,还特别爱凑热闹,这不是惹祸上身的作风吗?
小姐大难刚过,绝对不能再让她闯祸了。
“您在这里晒太阳等着,奴婢先过去给您瞧瞧!”
秀禾再三劝阻,白裳方才同意乖乖在这里等着。
而大厅那边,要将时间退到一炷香之前。白忠正在书房中看书,忽的听门子来报,说一个留着八字胡牵着猴子的中年男子前来拜访。
白忠快速搜索了一下记忆中的朋友,并未想起有一位留着八字胡,牵着猴子的中年男子,以为是什么攀亲带故之人,前头命令门子出去回绝说他不在,后头便马上又将门子叫住。
因为八字胡一只猴……这个特点,虽然不在他的亲戚朋友之列中,却在京都城一个传奇人物身上有。
那个人,就是当今太子太傅朱玄。
他不止是太子的老师,还当过睿亲王的老师,听说现在又在教授圣上最小的儿子,不仅受皇帝器重,更受当今权倾朝野的严丞相的器重。
因为,皇帝最小的儿子,是最受宠的严贵妃之子。
而这严贵妃,正是严丞相之女!
那么传授自己外孙技艺的太傅,严丞相怎么能不重视呢?
听说那是个德才兼备,文韬武略,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样样都行的人。
他精通六艺,更有十八般武艺,是迄今世上少有的聪慧全能人才。
可是,倘若真是太子太傅,他跟侯府素来没有交情,怎么今日忽然造访……
想了想,为了慎重起见,他责令那门子将人带进来。他曾经见过太子太傅的画像,应该可以认出来。
不多时,门子引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
他手中牵着一只猴子,猴子身上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铠甲,头上还带着一个小铁圈,铁圈上面插着两根野鸡翎,打扮的像猴将军,跟传闻中太傅之猴甚是贴切。
而这中年男子非常面善,一直是笑的,牵着猴子进来,见到白忠,马上呵呵道:“侯爷,在下朱玄,久仰了!”
这表情,这模样,再加上他自报姓名……果真是那位传奇人物!
睿亲王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老师的人,他哪里敢随便怠慢?
白忠赶忙将人请进大厅,“太傅大人怎么忽然来寒舍,真令我们白府蓬荜生辉啊!”
两人坐下,看了茶,朱玄让猴子也坐在桌子前面。它往四周看了看,看到桌子上朱玄面前已经到了茶水的茶杯,伸出爪子就去拿。
“哎,渴了你也不能喝茶!你得喝凉白开!”朱玄大惊失色的挡住它。
“奥,原来这猴兄弟渴了!只是,太傅大人,这凉白开是什么?”
白忠早有耳闻,说这位太子太傅有时候说话特别古怪,一般人根本听不懂。
“奥,没什么稀奇的,就是太和汤了!”
朱玄笑眯眯的解释完,白忠才恍然大悟似的,赶紧让婢女端过来。
那猴子看到水上来了,真的不再夺朱玄的茶水,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
“哎,让侯爷见笑了!”
朱玄脸上真的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样,惊的白忠赶紧起身摆手,“太傅说的哪里话?要不是太傅今日到来,在下也不可能长这么多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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