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便把“茶水”端了上来。
寻常农家自是吃不起茶叶那般金贵的饮品,像余家这样的农户灶上大锅倒时常温着竹叶水,不光自家人喝,待客亦是用这个。
绿油油的四碗竹叶水上桌,也就没宝事了,遂被余氏撵到屋外去。宝留了个心眼,猫在墙根下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金莲,去,挨着你奶奶坐儿。”
余氏冲金莲使了个眼色,余金莲被蹭了一身的鼻涕眼泪,还在心疼着呢。这会子余氏让她挨着这素未谋面的老婆子坐,她哪乐意,一脸的老大不情愿。
而朱老婆子更是奇怪,紧搂着余金莲,一口一个心肝的叫着,仿佛浑然不记得刚被余金莲搡倒摔个底朝天的事。
刘万金端起陶杯,喝了口竹叶水,寒暄几句,便入正题:“弟媳呐,你瞧瞧你这日子过的,可比老二在的那时候红火,真叫人羡慕!大哥我呢,有件事和你商量。”
“啥事?”
余氏就等着接招呢,当年她男人没死的时候,便知道这刘家老大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弟媳呐,这二十年来都是大哥我一家养着老娘,二房可一粒米都没给过。”
刘万金手指头敲敲桌子,故意加重了语气,余家那张用了好些年的木桌子咚咚响了两响。
“我们大房出力出钱的养十年老人,这怎么着老人也该轮着你们二房养活了吧!当初我们兄弟成家时,曾说过要一块奉养老人,如今我们大房倒养了二十年,其中这十年可不归我们大房的份。你说是吧?弟媳。”
刘万金脸上十分和蔼可亲,眼睛里却一闪一闪的露着凶光。
余氏一听,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道:“孩他爹刚死那会儿,我们俩娘俩吃不上饭的时候有谁管过?大房倒是走的远远的,也不见伸手帮帮咱二房。眼下,我男人都死了这么多年,凭啥要我养老人?”
余氏顿了一下,冷笑一声,继续说:“要我管老婆子也行,你把我男人从阴间要回来,我便养!”
这话说的够绝,刘万金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可不认,只要没改嫁,你余氏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刘家寡妇就得奉养刘家老娘!”
话罢,刘万金又瞥了一眼屋外,狞笑两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门外那个小野种是怎么回事,你这还没改嫁呢!就敢鼓捣出个小野种来!也就是这几年大房不在村里,否则非得把你余氏浸猪笼喽!”
“你,好你个刘万金!”
余氏脸胀成了猪肝色,生了个没爹的野种便是余寡妇最大的痛处,她最受不了的也是这个。
这时,在旁坐着的老太太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哭天抹泪的嚎了起来,直骂余氏对不起死人,早晚要遭报应。
这刘万金和朱老婆子一唱一和的,完全就像是串通好了一样,绝对是事先就有准备。
蹲在屋外墙根下的宝颇有些幸灾乐祸,这突然冒出来的大伯和奶奶绝不是善茬,专门来找事的啊!
老人哭,大人吼,余家小院乱做一团。
“你余氏没改嫁就偷人,还不赡养婆母,简直是不守妇道!”
刘万金扯着嗓子吼,巴掌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余氏喝了口水,慢条斯理的道:“大伯有手有脚的,凭啥要我一个寡妇奉养老人?”
她可不吃这一套,当年生下余巧叶那个小杂种时,村里人都没人能把她怎么着,事到如今又怎会怕突然冒出来的大房。
这句话可呛着了刘万金的肺管子,刘万金之所以突然冒出来,着实是因为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
当年刘家大房逃荒去了南边的云州城,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在城里置了几间瓦房,还做起了小买卖。
十几年下来,不但家底厚了,二姑娘还许了个秀才,就等着秀才女婿高中全家沾光,日子着实过得红火。
奈何,刘万金就没过好日子的命,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云州城的大户,人家财大气粗的,家里面又有做官的亲戚,拨根腿毛下来也能砸死他们这种小生意人家。
一番折腾,房子没了,生意也黄了,给全家老小套了辆马车,准备投奔外家小舅去。偏生在半路上还让马贼给盯上了,攒了大半辈子的银子没了,全家人只得卷着包袱回乡投靠媳妇小娘家小妹。
在镇上的时候,刘万金打听到,二弟刘万福的媳妇余氏还在宝河村里,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想以老太太为借口,弄点银子花花。
可他哪料到余氏这般厉害,软硬皆不吃,刘万金本用来要挟人的把柄全然无用,压根没派上用场。
刘万金目光闪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把在地上哭嚎不已的老娘拉了起来,望了一眼余氏,沉声道:“娘,我们走!余氏不守妇道,自有老天来收拾她!”
“慢走不送。”
余氏冷冷的道,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朱老婆子愣了一下,止住了哭声,她搞不清楚儿子临时变了主意,不让她继续撒泼下去。等出了门,才低声发问:“万金,你教娘的娘都做了,这还没逼着余氏点头呢,咋就走了呢?”
刘万金没能如愿以偿,心头不爽快,颇有些不耐烦,他挥挥手道:“快些拉倒吧!那余氏厉害着呢!没瞧见我狠话都放尽了,她都没反应么!”
“那咋办呢?我大孙子还没个落脚的地呢!可不能由着余氏和她那个小野种占着咱刘家的地和房子!”
朱老婆子着急的问,搁平时她哪瞧得上余金莲啊,跟她娘年轻时一个样,都妖里妖气的!要不是为了能让全家人有个落脚的地,她才不乐意搭理呢!
“娘,咱不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余氏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我还收拾不了她吗?这地界早晚是我的!”
刘万金眼中的凶光一闪一闪的。
猫在墙根脚下的宝把母子二人的谈话听得是清清楚楚。
敢情这老太婆是影后啊!大伯更没安什么好心!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回余氏可有得忙了。
突如其来的两尊“恶神”来的时候悄悄的,走的时候亦无声无息。
七八天过去,眼瞅着到了谷雨,奶奶大伯依旧不见上门的迹象。
余金莲松了口气,跟着寡妇过了这么多年,她也算是经过事的,看得出这大伯和奶奶不是善荐。
“娘,你咋让他们走了!咱家粮食本来就不多,那死老太婆可不能让咱家养呀!”
甩甩手里的帕子,金莲是见识过自家娘老子手段的,怎么这回娘就这么好脾气?就这般让人走了?
“你当你娘傻啊!”
余氏怼了女儿两指头:“你大伯这是憋着坏水,明显有后招呢!”
“可就让他们这么走了?我不依!”金莲依旧不悦,她可不像一般娘们吃了亏只会诈呼,必以牙还牙,哪肯乐意吃方?早悄悄记在心上,等着伺机报复。
“日子还长呢,不急。”
余氏撇撇嘴,鼻子到嘴边的两道凹痕更深了。
宝在屋外听着娘俩的悄悄话,不由暗笑,这一个个的都憋着阴招算计对方呢。
眼下余寡妇是没功夫找她的茬,这七八天的日子别提多舒心。
上回从山里摘回来的如意菜,余氏娘俩都只当是烂草根,看都不多看一眼。
宝便把如意菜铺在石头上晒干了,以备不时之需,余家不是久留之地,她得趁早做打算跑路。
正收着石头上的干菜,宝忽然听到院子外有人叫她,抬头一看,竟是段家养的狗子。
“臭丫头臭丫头!”
旺财正努力的把头从木篱笆外挤,狗子肥头大脸的,想挤进来着实不容易,龇牙咧嘴一番竟是卡住了。
宝见状赶紧开门,把狗子给放了进来,谁知道狗子一进来就直冲她叫唤:“不说请咱啃肉骨头吗?这多天了!骨头呢,咋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呃……”
宝一脸苦笑,家里的钱可都是由余氏管着,一年到头肉腥她都没见几次,她上哪去给你找骨头啊。
“这个是啥?”
那狗子注意力却不集中,没等宝编出个由头,就被石头上的干菜给吸引了,白白地狗爪子一刨一刨的。宝顿时有了主意。
宝抓起一把晒干了的如意菜,笑得很纯良:“我还没吃上肉呢,骨头你是别想了!让你尝尝这个咋样?”
“别这样看着咱。”
被笼罩在阴影里的狗子往墙根缩了缩,莫名觉得好怕。
晒干的如意菜让宝用开水泡开后根根干菜在水中舒展开来,非常漂亮。完全泡软后便拿筷子捞起切段装盘。
“狗子,张嘴!”
宝丢了一截如意菜在狗嘴里。
狗子吧唧吧唧嚼了两下,道:“没吃出啥味来。”
听闻,宝也尝了尝,略微甘甜,虽没狗子说的那般夸张,也委实没什么大味道。
“条件所限,没佐料嘛!”
宝说的是实话,余寡妇家灶头就一罐粗盐粒子,连菜油都没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不能变出来吧。
“佐料?”
狗子围着她转了一圈,有了主意:“段家有啊!上阮娘那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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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