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戈又朝徐瑛看去:“姑娘,你下来吧,你爹娘就在后面来了。”
徐瑛脸色好看多了:“好。”
两人下车,徐瑛跟在莫戈后面忙活,帮忙找树枝跟舀水,她的爹娘还没有追过来。
安黔亦看着怀里大汗淋漓还在梦中哭着的安南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拍醒她:“阿鸢,阿鸢,醒醒。”
安南鸢从睡梦中醒来,看见自己的叔叔第一时间环腰紧紧抱住:“我梦到叔叔也没了!”
她抽噎着,嗓子也哑了。
安黔亦轻柔的拍打着她的后背,给予她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安南鸢又哭了一阵才抬头坐在那,双眼无神目光呆滞,手紧握着指甲都掐进了自己的肉里。
这时徐瑛掀开帘子将一竹筒递过来,声音很弱:“喝点水吧。”
安黔亦道了一声谢,将竹筒接过来,又把安南鸢抱在怀里:“阿鸢啊,我们喝点水好不好?”
安南鸢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就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她接受不了,她是脑子都是大胡子死去的那个场景,她连伸手都不敢。
前两天才热热闹闹的度过了第一个除夕,一群人围着欢笑声不断,而一转眼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血的味道在鼻子里挥散不去。
她很自责,恨自己无用,更讨厌这个世界,她不想活着了。
安黔亦紧紧搂住她,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丝的哭腔:“阿鸢啊,别这样,他们定不希望你如此的。你得好好替他们活着呀,叔叔要是没了你可怎么办?”
安南鸢终于动了,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叔叔:“叔叔,没了我叔叔不是更好吗?”
她是个累赘,只会拖累别人,什么也做不了。
安黔亦冰凉的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颊:“阿鸢,叔叔…在淄博城曾想一了百了,若没有你活着给我牵挂给我负担,我也没有如此的坚韧。那些人…我也很难过,可是他们死了我们得替代他们好好活着,替他们看看太平盛世的样子。”
安南鸢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掉,抱紧了他,原来表面坚强的人心底也是有懦弱的一面。
“我也很自责,我的才华我的理论在这些强盗面前一文不值,什么也做不了!”
平时的安黔亦为了不让安南鸢有压力,一直装作特别的平淡,看到死亡也是很淡然,可他心里却是波涛汹涌的。
莫戈也挤了进来,他刚刚暗地里也抹了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落泪,可看着朝夕相处的人死在眼前也受不了。
“阿鸢,你别怕,哥哥以后定会努力给你一个太平。”
他拉着她的手,眼神里透着一股坚毅笃定,他一定要实现。
“哥哥,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安南鸢泪如泉滴,看得他不知所措。
安黔亦将两个人拉入怀里:“哭吧,这个乱世里死人是正常的,我们要做的是好好活着,替他们看见盛世。”
车帘外的徐瑛看着他们如此,心里也难受,偷偷的坐在那抹泪。
“瑛子,瑛子,没事吧?”
她爹娘赶到,徐夫人立马上前拉过她上下查看:“差点就以为你……”
徐老头嫌弃的抢话:“呸呸呸,这不是好好的,别胡说八道咒你女儿。”
徐瑛摇摇头:“爹娘,没事,是他们救了我。”
“好好好,那我去谢谢他们……”
徐瑛拉住她:“娘,人家有事,别进去。”
徐夫人看着自己女儿那眼神,又听着里面传来哭声马上明白了:“死了亲人?”
徐瑛点点头:“嗯,我们帮忙生火做饭吧,天快黑了。”
“也好,老头子快把我们的粮食拿出来。”
“好。”
一家人分工明确,很快就把饭煮好,那香味传进马车。
安南鸢的肚子咕咕响,她尴尬的咽了咽口水,这么难过还是敌不过生理反应。
安黔亦也松了一口气,知道饿就好:“阿鸢下去吃东西吧,不管如何都得活着才对得起他们。”
安南鸢眼神有些抗拒,莫戈却直接把她抱下去:“你这瘦的都皮包骨了,一餐也不能少。”
徐瑛见他们下来也很开心:“快来吃吧。”
天已经黑了,竹林小溪旁升着两团火堆照亮这一片,星星正在天空上闪耀着。
徐夫人跟徐老头也是热情的把阿鸢拉过去:“听闻是你这个小娃娃救了瑛子,你这么小好厉害,看看你瘦的快多吃点。”
两夫妻特别的热情,又是喂饭又是抱着,还说着各种逃亡上的趣事,将安南鸢的伤心赶走了不少。
谈话间也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他们是从北方来,徐老头曾是府衙。
后叛乱,城池被夺,他一路上带着妻女来到南方投奔曾经远走的儿子,听闻现在投效到了萧靳门下。
萧靳也算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势力,跟田中烨,狄正傅起名分割了南方。
他对比其他二人,为人算得上不错,对百姓算是仁慈,管制也很人性化,许多儒生与武将都愿意投效于他。
他待下属听闻很好,当兄弟一般。
安黔亦也曾打算去看看他那,能不能争得一容身之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在商谈下,他们决定去萧靳所在地信阳城那看看,至少能比咸桂城更加的稳妥。
安南鸢虽说不再沉浸于悲伤中,可每晚都会做噩梦,总是跟在安黔亦身后,只要没看到就哭着找。
也不如以前活泼,没有那么爱笑,总是一个人坐在那看着他的那些书籍发呆。
大家都在逗她,徐瑛像个温柔的大姐姐照顾着她,而徐瑛爹娘每天搞笑斗嘴日常也算是让她高兴不少。
他们快速驾着马车往新阳城去,一路上未稍作停留,若是乱些的连夜赶路。
生怕那些杀人场景还有尸体刺激着安南鸢,每晚的噩梦已经让她睡不好觉了。
安南鸢也能感受这些人对自己的好,为了他们,还有死去的人,她也得好好活着。
她的命不仅仅是她的了,她还得替他们活着,或许这是她活着的最大意义。
“叔叔,多教我些如何管理朝政一类的书籍吧,比如你这本上写的东西。”
“阿鸢,你怎么突然想到学这个?”安黔亦看着自己手里的书集,这是他结合看到的民生状况写出来的感悟,如何治理当下状况一干建议。
安南鸢一向对这个不感兴趣,她虽然天赋异禀,可爱看故事一类书籍,这种拗口又乏味的东西一向不理。
今日这是怎么了?
近日人看着精神了很多,眼看着新阳城就要到了,想来过上安稳的日子,她兴许就忘了那些东西。
安南鸢咬了咬下嘴唇:“我觉得这东西比我看的那些更有用,我想学,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固执,安黔亦欣慰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若是阿鸢感兴趣,叔叔很乐意教你,只是女儿身学这些怕是无用。”
安南鸢拉住他,理直气壮的说道:“叔叔,你这就说错了,当今乱世女儿身跟男儿有何不同,女儿为何不能凭自己所能立世,得到众人敬仰?”
她的反问让安黔亦愣住了,随后笑了起来:“阿鸢这话倒是新颖,也未有什么毛病,只是这世道很难承认女子功德。”
安南鸢挠挠头:“我不管,我先学了再说,大不了我就当你跟哥哥的幕后军师!”
“好。”安黔亦刮了刮她的鼻子,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脚上,从最简单的开始教学。
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着,临近傍晚,晚霞已经开始为天边染色,经历了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他们来到了新阳城门口。
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重了,城门口那一排的榕树已经发了新芽,这排队进城的人依旧很多,大多数人都往安全的地方涌进。
这城门口的士兵脸色比咸桂城好太多了,一样公事公办却不让人厌烦,登记造册是为了更好的管理城内安全。
“我看你是位儒生吧?”那领头的笑着打量安黔亦。
安黔亦低头颔首:“是。”
他几乎都是青色长衣,即使上面缝缝补补多处,已经洗得发白,可他从未想过扔掉。
一方面是为了留得布料给孩子们,一方面这几身衣裳都是他母亲所制舍不得扔。
“先生可去贤书巷居住,那都是读书人。”
“多谢。”
“望先生才华被王爷看见。”
萧靳此时已自封为王,打着拯救苍生的名号吸引了不少人,不过他倒是对百姓当真不错。
“多谢。”
他们让安南鸢等人对于这座新阳城有了好感,对它也充满了期待。
或许这里,会是他们重生的地方。
安黔亦寻着路人的指引,来到了那位领头所说的贤书巷,天已经快黑了,可里面却传来了朗朗读书声,还有辩论争执的声音。
安南鸢一路过来鲜少有乞讨之人,百姓似乎安居乐业,脸上愁苦不大。
“叔叔,这很适合你跟哥哥哎。”
徐夫人也从马车下来伸了一个拦腰:“这地倒是不错,果然我儿子选中的人就是好。”
“几位是打算住这里面吗?”
一个大概四十岁身穿墨青色长衣的男子向他们笑着走过来,亲和问道:“这都是读书人住的地方,几位住这有些多了。”
莫戈皱眉:“怎么说?”
“这都快住满了,只收书生其余还请移居其他巷子。”他这次说的直接。
安黔亦上前做揖礼,谦逊的询问:“不知这位先生可有推荐?”
那中年男子倒是眼皮抬了抬有些意外:“你是书生,为何不向往此地?”
“在下拖家带口怕是不能进去,只要安稳哪出都可。”
中年男子大笑了起来:“倒是有趣,随我来吧。”
他带着安黔亦等人走过几个路口来到一个巷子前,这里的房屋明显没有刚刚贤书巷那么雅致,不过干净淳朴。
里面行走的老百姓穿得也不如那边好,都是缝缝补补的衣裳,可是看着就很亲和。
“请吧。”那中年男子手背在后面,笑意盈盈的带着他们进来,一个孩子跑过来:“薛先生,你来了,去我家吃饭吧,”
看来他经常来这,并且很受欢迎。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糖:“去玩吧,我要去找毕远伯伯谈点事情。”
“好。”
那孩子拿着糖跑开,他又带着他们往巷子里走了几家,最后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口敲门:“远伯,远伯,在吗?”
院里开门的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大概五十来岁的老头,他看见这男子爽朗大笑:“薛禄,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薛禄也是大笑:“这是新来的人,想来适合在你这居住。”
毕远借着月光,看清楚安黔亦一行人:“一家子?”
安黔亦谦和的摇头:“这是我侄女,这是路上遇见的,他们是一家。”
毕远挑眉,又大笑:“倒是不错,我看你是书生,为何不带着侄女去那贤书巷?”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安黔亦很简短的一句解释,没有太多修饰,倒是让毕远跟薛禄对他更感兴趣。
毕远折回屋里拿来一个灯笼,带着他们又往里面走了几家来到一个未有烛火的院子。
“这家没有人住,五百个铜板三个月租给你们如何?”
徐夫人连忙从兜里拿出二两银子:“我们租一年。”
毕远结果银钱:“好,需要什么找我,你们今晚先将就一下在我家睡下,明日带人帮你们把这收拾一下。”
“多谢。”
“不必。”
他们算是安顿下来了,还认识了两个不错的人,这薛禄地位似乎很高,毕远说他跟薛靳那边有很大的靠山。
安黔亦想着若是如此,到可以借他引荐,让自己的才华可以施展。
也了解了一些城中状况,贤书巷的确是可以让才华博学的人免费入住,提供免费的书籍纸张笔墨,只能带着一位亲人入住。
像他这样除非不管莫戈他们,可一路出生入死早就抛开血缘成为家人。
在哪好,大家平平安安便好。
第二日一早,他们来到那院子里,虽说这有些残败可也挺大,好好收拾一番定也不错。
徐夫人撸起袖子,叉腰吩咐:“老头子跟我把高处的蜘蛛网弄下来,再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搬,黔亦就去整理一下有用跟无用的,莫戈去提水,阿鸢跟着瑛子去擦拭那些有用的东西。”
徐夫人俨然成为了大家长,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的夫人,如平民百姓一般。
“是!”大家也很乐意,各司其职欢乐的整理着。
安黔亦拱手道谢,随后拉着兴奋的莫戈离开了,看来这位薛禄身份也并不简单。
莫戈不解:“先生,为何要离开?”
安黔亦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蠢笨了嘛,再留下去是想被他们为难吗?”
莫戈摸了摸脑袋:“是因为那位公子吗?”
安黔笑而不语,轻快的回到住的地方,一整天都是乐呵呵的。
莫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是怎么了?
安南鸢也奇怪的拉住他:“叔叔,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只见他笑着摇摇头:“暂时还不能说,待我确认了再与你们详说。”
安南鸢眉头一挑,转头看向莫戈:“哥哥,你与叔叔发生了什么?”
莫戈一五一十老老实实的说了贤书楼里面的情况,安南鸢一听也乐了,看来这次安黔亦的才华要被看见了。
几日后薛禄又请安黔亦去贤书楼辩解,毕远也通知了这条巷子的老百姓,大家齐心协力搭建了一个小小的学堂。
生活在好转,安南鸢也没理由一直沉浸于悲伤内,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在院里转悠着,很是无聊,走进了徐瑛的房间内,看见她正在刺绣。
春天的暖阳透过窗户,丝丝点点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发中随意的插着一根银簪子。
“瑛子姐姐,你在绣花吗?”
徐瑛见她来了,把针线放下,亲切的伸手拉过她坐在床上,很温柔的递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是啊,你要学吗?”
安南鸢好奇的看了看:“会不会很难?”
徐瑛看了看手中的帕绣,想了想答道:“要看你喜不喜欢了,一开始会有些难的。”
安南鸢挠挠头,又瞥见那有很多绣好的帕子:“姐姐,为什么绣这么多差不多的帕子呀?”
徐瑛眉眼弯弯笑着答:“当然是为了赚钱呀,我母亲与附近一家成衣坊要了这些东西,绣好给她就行。”
安南鸢来兴趣了:“一个多少钱?”
“这帕子一个十个铜板,这若是里衣是一百个铜板。”
安南鸢听着她说的价格,不由觉得太少了,这么费劲绣好的东西,应该再高点价格。
不如她画些有趣的图案,把价格抬高一些,自己再学学这刺绣,还能跟着补贴一些家用。
这边刚想,那边她就跑到安黔亦书房里,拿过几张纸跟笔墨,缓慢的在上面画着现代的图案。
她在现代学过一些基础的画画,这是这是软毛笔,不是很顺手,可也算是画了一个还算成型的图案。
徐瑛好奇的探过头问:“阿鸢,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安南鸢咧嘴一笑:“一个会放电的猫,我给他取名叫皮卡丘。”
徐瑛捂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看着猫不像猫,狗不像狗,可是很有趣。
“姐姐,若是这图案绣到这帕子上衣服上,会不会有人喜欢呢?”
安南鸢这个建议让徐瑛又仔细看了看:“图案倒是有趣的很,姐姐怕是也不能保证,倒是可以一试。”
“那我们试试吧,你顺便也教教是怎么绣花,我也想帮帮忙。”
徐瑛刚想答应,又想起那学堂一事:“可先生不是让你跟着上学吗?”
安南鸢拉着她撒娇:“学堂上呀,并不耽误刺绣,我下学堂就来找你。”
徐瑛不想她这么辛苦,可看她心情变好了不少,也不好拒绝,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你量力而行,你多画些图案,我拿去给那掌柜瞧瞧,若是可行你多画些图便好。”
安南鸢歪头思考着,又看这针线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那好吧,我会努力学会的,至少能给我叔叔做一件衣服。”
“好。”徐瑛轻柔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那我们今天先学上一学?”
“好。”
徐瑛耐心又温柔的教着安南鸢从拿针线开始,她有些笨拙,半天才绣出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手被刺伤了好几下。
她气馁的坐在那,看着手上的针线口,不免叹了一口气:“好难呀。”
徐瑛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阿鸢已经很厉害了,你看看像个小大人一样,别人可不能比。”
“姐姐,你取笑我。”
“那可没有,阿鸢力所能及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嗯。”
第二日徐瑛拿着安南鸢画的几个新奇图案绣帕给了成衣坊的女掌柜看,那掌柜也觉得稀奇。
“你这是什么?好生奇怪。”
徐瑛温和的笑了笑:“家里妹妹随手画的,这个叫什么皮卡丘,还有这个是叮当猫,这个叫什么太阳花。”
掌柜的端详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试着收了:“我摆出去看看,若是可以你多绣些这种特别的东西。”
“好。”
这图案虽说奇怪,可却大受欢迎,尤其是那些有点小钱家的小姐,他们也跟着大赚了一笔。
学堂也开课了,安南鸢并不是学堂内唯一的女学生,安黔亦想到了她曾说的话,乱世之中女儿身也能干些大事。
就比如他的侄女,思想跟学问不必男儿差,为何要固于女儿身就只能屈身于后院呢。
许是乱世,大家对新鲜的东西接受度更高一些,家里的孩子幸存不多,女娃娃在学堂内还是挺多的。
这一日下了午学,安南鸢像往常一般跟着学堂内的小伙伴打打闹闹,莫戈把她提着去找安黔亦。
近日她的精神好了不少,噩梦也少了,大家也欢欢乐乐开始新的生活。
“哥,你干嘛?”
“回家吃饭了。”
“那你干嘛提我衣服,多不雅。”
她跟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来到安黔亦面前,却发现还有一个人,安南鸢抬头,张大了嘴巴。
这少年身穿着白色丝绸交领长袍,上面用暗金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连云纹,大概七尺高,她只到他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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