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花瓣,一时欢喜,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差些忘记了。
花瓣从手中飞走,来不及再欣赏,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何人一道冷呵声:“大胆,是谁胆敢在玉清宫纵火行凶!”
我被他一言呵斥回了神,因着心虚恐慌,身子重心一个不稳,直接从墙头跌了下来……不过好在我反应灵敏,及时施法又稳住了重心,御风从天而落,稳稳当当便双脚落了地。
不晓得哪个不知死活的神官施法朝我打了过来,我背对着来人,只动了动一只手,便生生将那人打过来的灵力给震散了。不过这倒也不算是完,刚解决了一道灵力,背后又突然感应到了一缕凌冽剑气直逼我而来,而我一转头,正见到一把威风凛凛,锋利无比,剑光骇人的长剑直指我的眉心……
“又来!”我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才出来几天便先后被两把利剑给指着鼻子,老虎不发威,你正真我是吃素的啊!抬起双袖运起灵力往后飞退了好几步,我一个踮脚翻身躲过了那道银刃,抬袖施法,甚是迅速的一把便握住了那只长剑的剑柄,旋身稳住了步子,我挑眉满意的看了眼那把剑,潇洒一扬广袖,将长剑直接丢了回去物归原主,拍拍双手,我笑道:“神剑不错,只是有些钝了,回去改一改,又是把上阵杀敌的好剑!”
只顾着自己讲心得体会去了,倒是完全忽略了,我还没看清那剑的主人长得什么模样这个问题……神剑哐的一声落地,我被引去了目光,瞧了眼砸落云海里的那把剑,我顺着剑主人墨青色攀云纹的衣摆往上看去,墨底搭浅龙纹的玉带,与衣摆同纹的深色衣襟,肩上系着一抹墨披风,长发三千倾泻于背后,松散的用着发带系着,视线渐抬起,掠过他的两瓣霜色薄唇,高高的鼻梁,如墨深情的眸……
是他!
二十八万年未见,他还是这般英俊飒爽,只是,眉目间为何添了这般多的忧愁,还有这张容颜,为何变得如此憔悴?
当年那名喜着青衣少年郎,如今,却俨然成了一袭墨青色龙袍的云暮镇南长生帝君……
文宵,暮南。是文宵,也是暮南,可也是文宵,变成了暮南。
我与他的反应一般,再次相见,皆是相视无言,沉默良久,难以启唇。
他拧着眉心,眼眸前似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容色惊讶,可惊讶里却又携着几分悲怆之色。
身边的年迈仙伯瞧出了几分异处,上前一步轻唤了声他家帝君:“帝君,这女子纵火焚烧玉清宫,实乃罪深恶疾,不如老朽命人前来捉拿,将其拘回玉清宫……”
不曾给老仙伯把话说完的机会,他倒是反常的先三步并两步的迈了过来,不给我躲避的机会,一把将我抱进了怀中……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
低沉的嗓音游弋在耳畔,那老仙伯与随行的几位神官见这状况皆是呆住了——
“帝君、帝……”再欲唤他,倒被那名白衣俊秀的神官给抬袖阻止了。
他这个反应,是希望看见我重生的表现?可他不是,一直不待见我么?
当初明明有给我平反的机会,但是为了云竹,你放弃了。如今见我又是这个模样,文宵,到底是你变了,还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不曾摸明白你的心?
我如今甚至有了想要质问他,为何当初不信任我,到我死了,也连个如何而死的记载都未曾入史册的冲动,可静下心再想想,君池以前说的对,这个世上,唯一可替自己做主的人,只有自己。文宵,你就算是不晓得当初我是为何而死,也该在我陨落之后,还我一个清白,让我带着平白落在头上的一个污名沉睡了二十八万年,你的心中,可是有愧?
握紧了双手,我咬牙闭上眼睛,暂将这些痛处都忍下,按着君池给我的那个锦囊妙计,同他把这场戏,给演下去。
抬起双臂亦是抱住了他,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软下声浅浅道:“文宵?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此处?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我们好像,在斓沂州大获全胜,然后你就不见了,我在一个冰凉的地方,呆了很久。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这天地都变样了……我问了小玄你在何处,小玄说九重天上并没有一个唤作文宵的神仙。我同他形容了好久,他才想起来你是谁,还说改日等我能自由行走了,就带我来找你,是不是他寻到你,同你说了我要找你,所以,你才会出现的啊?不过,他们方才说的纵火行凶,我真没有,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果然,此话一出,他抱着我的身子蓦然僵住,像是没转过神,隔了许久方再次将我从怀中捞出来,大手抚上我的容颜,哽了哽嗓音,担忧问道:“知潆,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记得当年斓沂州大战,你以身……”
瞧他突然忍住了言语,我又天真的追问道:“我以身怎么了?”
原来他真的知道我当年是因何而死,那为何,还要如此负我,难道我的死,他也忍心利用,将它当做助他那位心上人上位的垫脚石?呵,说来讽刺,我一只老凤凰,到头来,竟是彻底输在了那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凤凰手上了。当年她屡屡陷害于我,文宵,你当真不知?
他到底是没有勇气把真相说出来,见我一脸茫然的模样,便压下了眸内的悲伤之色,温柔的再次将我拢入了怀中,“罢了,不记得了,也好。许是这些年睡了太久,记忆一时半会,也难以恢复。无碍,我守着你,你别怕。”
他守着我,要我别怕?犹记当年一起在祖神府上造剑制兵器的时候,他也同我说过这句话,也是打那时候开始,我才发现,我对眼前这个人,生了不该有的男女之情。
身为凤凰,便如老天君所言,我生来便是半魔半神,有神仙本事,也有魔族率直坦荡的心性。我试过同他明里暗里的表示,可他,却像是个木头桩子,从来都不晓得我的真实用意。为人木讷了些是真,但待我,亦是真的好。那时的文宵,稳重镇定,温润如玉,少言寡语,但在关键时刻,从不会让人失望……粗略算一算,他光是救我于水火,便有三四回。
二十八万年前,我是真的喜欢他,喜欢进了骨子里,要不然,也不会傻傻的选择,替他去死。
“你这笨蛋,我有什么怕的?无非就是记忆出了些问题,也许,等再过个几千年便好了。”我安抚性的握住了他的手,笑着与他说道。而他这个木头桩子,倒像是二十八万年未见,突然开了窍一般,亦是主动握紧了我的手,勾起唇角,虽未言语,可想说的话,都好像是已经嵌刻在眸眼中了一样……
我们这个故友重逢的场面,震得一旁的几位仙伯神君半晌也没缓过神来,倒是某白衣神官摇头叹息道:“帝君我觉得……今日的风,略有些大,您若是再与这位仙、仙子腻歪,一会儿咱们整个玉清宫都要被烧没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寝宫还在遭着火劫,回眸扫了眼火势之迅猛,只轻易施个法,强大的灵力便自脚底迸发向四面八方,蔓延至整个玉清境。
火势被控制,也仅是片刻的功夫。
几位仙伯与神官们见火势已然停歇了下来,这才暗地松了口气。手被他拉住,他拉着我欲要带我进玉清宫,我佯装不解的歪头询问他:“嗳,这玉清宫是你的寝宫么?为何与我那凤凰宫,离得这般近?我记得以前,这玉清境就只有我一人在住着。”
“如今我搬过来陪你,不好么?”他轻描淡写的回答着我,这个答案于我来说,有些惊讶,我错愕:“啊?可、可你以前不是住在九重天的仙府里么,那是天君赐给你的府邸,你怎能说搬,便搬呢?”
他握着我的手,脚步突然顿住。扭头看我,深眸一片温色,“知潆,二十八万年了,天君早便羽化了,如今九重天之主,乃是影渊天帝。你,沉睡了太久,有许多事情,都不知晓。”大手再攥紧我些,“我搬过来陪你,你不开心么?”
我怔了一怔,差些被他眼里的柔光给吸引住,浑然一颤,我心虚的咽了两口口水,“求之不得呢,你搬过来,也挺好。早些年我便觉得这玉清境太过清冷,你若来陪我,我们还可以常在一起描兵器图,我有什么看不懂的典籍,也可来请教你。不过……”我咬了咬唇,装作委屈道:“既然你搬了过来,那我也正好有一事相求。”
他压沉了声,低低问道:“嗯,什么事?”
我道:“就我那凤凰宫,我昨儿回去的时候,发现屋顶塌了,住是肯定没法子住了。既然此处是你的府邸,我想,可不可以,蹭蹭你的住处,暂住一段时日,等我那仙府修缮完毕了,我再搬回去。”
他想也未想,便回答道:“凤凰宫已经有三千年未曾整修了,你先在我这里住下,我回去便命人前去修缮。”
我点头:“哦。”只三千年未曾整修,看来,他以前也替我修过宫殿……但凤凰宫如何看,也不像是三千年不曾整修过的,里面碎杯子碎玉一片,不晓得的还以为仙家府邸遭了贼。
很有眼色的某白衣神君跟上了我们的步子,不自在的咳了咳,小心问道:“那个,帝君不打算介绍一下,这位仙子的身份么?”
“她不是仙子,她是本帝君的未婚妻,上古凤凰神,凤知潆。”
“未婚妻?”白衣神君与一众仙伯皆是僵了容颜,我听清了这三个字后陡然腿一软,若不是有他的搀扶,我怕是又该丢人的趴下了。
“未婚妻?”我忙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抽了抽唇角道:“文宵你不许乱说,我、怎么会是你的未婚妻呢?我们是老相识不假,可是你我之间清白着呢,你的未婚妻不是那个,那个西昆仑的什么圣母吗?”
这家伙又是哪根筋抽了,为何,奇奇怪怪的……
“那已经是几十万年前的事情了,本帝君如今的未婚妻是你,你许是因为记忆出了错,所以,便忘记了当年天君给你我赐婚的事情了。”手重新被他给拢进了掌心中,他低眸深情看着我,一字一句,说的像真的一般。且不说我没有失忆,分明记得我与他,至死还有个心结在,至死他也没给我个好脸色看,是万万不可能答应娶我的。便说那老天君,打我一出现在文宵的身边,就极为看我不顺眼,要他给我和文宵赐婚,简直是白日做梦。
明明是我装失忆挖坑给他跳,倒不想这会子却将自个儿也丢进了坑里……他这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么?为何诓着我给他做未婚妻?
哎罢了,未婚妻就未婚妻吧,反正,我也诓他了,就算当他的未婚妻,也只是徒有其名,并无其实。但他宫中还藏着的那个女人,又怎么说?
这男人的心,变得可真快!
想什么来什么,就在我看着他的俊逸容颜发呆神游天外时,我那仇家,上辈子害我与文宵反目为仇的云竹郡主,便很是恰时的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彼时两名侍女拖着已然被烧焦了衣摆,发髻凌乱,满脸脏黑奄奄一息的云竹与她那位狼心狗肺的贴身宫女,匆忙又艰难得的走到了文宵的面前,颤着声惶恐请示道:“帝君,女君大人她好像受了伤,整个玉清宫单数上斑斓殿烧的更厉害些,不过幸好女君大人乃是凤凰真神,这才得以逃过一劫,不过那火太厉害,多多少少,还是伤到了女君些许。奴婢们没能保护好女君,请帝君责罚!”
瞧着那被烧的焉巴巴的两个女人,我眯了眯眼睛有些嫌弃,“堂堂凤凰被烧成了这样?不晓得还以为是只鸡呢!”
想老娘前几日被君池他儿子纵锁妖塔内的九阴之火焚烧,也还是坚强的撑了下来,并未似她一般狼狈。小凤凰就是小凤凰,忒是差劲了些!
我这样嫌弃的言语落入那白衣神官的耳中,却是逗得其忍不住噗笑出声。若不是碍于文宵在场,八成会笑的更厉害……
文宵见她受伤,目光冷冰冰的,“扶她去偏殿,让她清醒清醒。”
小宫女懦懦道了句是,随后又问道:“那,要不要再取仙丹为女君调养身子?”
文宵下意识的用余光扫了眼身边的我,尔后方沉沉吩咐道:“命医神来给她看看便是,先带下去吧!”
“遵旨。”
等两名侍女走远了,我才皱眉与他兴师问罪,“她,怎么在这里?宫女唤她女君?她何时成了女君?”
文宵晓得我这是有心在寻他算账,便抬指为我抚平了眉头,“她,救过本帝君,失了自己的命羽,前些年又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身子不好,所以才请本帝君允诺,留她在玉清宫暂住,便于养伤。至于她承了凤凰族君位,是因为凤凰族上任君主嫁给了天君,一族,不能无首,她修为不错,便承了女君之位。自然,这都是你沉睡的时候所下的决定,你如今已经回来了,若是想考核她一番,也是应该的。”
“救过你?”我有些心冷,虚笑了一声:“救命恩人啊,是得报恩,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是不是该把自己也卖给她了?本神倒是觉得,你这暮南帝君,与那凤族女君,煞是相配!”
“你……”他沉了嗓音,刻意又走近了我几分,眼里笑意温浅,私藏了一湾清泉之水,漾人心神,“又吃醋了?”
我被他话震得不由后退了一步,他居然问我是不是吃醋了,这还是当年的木头桩子么?
“我吃什么醋,你少臭美了,就你这样的,有什么醋可让我吃的。”
话将说完,这人竟然不要身份不要面子的趁我不备便将我给拦腰抱了起来,身子突然失重,我惶恐的靠在他的怀中,张牙舞爪的挣扎着,“你你你你,你干嘛啊!你快放下我,旁人瞧见了不好,丢死人了,你还是帝君呢,传扬出去多没脸面!”
他不顾我的挣扎,坚强的抱紧我,带着我大步就往玉清宫内迈,我越挣扎,他臂上的力道就越大,“我与她,不可能有些什么。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抱你,自然无关什么颜面。”
一进玉清宫,宫内的宫女与神兵还在忙着收拾被焚的宫殿,来来往往的仙人络绎不绝,而他抱了个女人进玉清宫,自是成为了整个玉清宫内一道亮丽且扎眼的风景线……各种怪异目光扫的我浑身皆是不自在,作为一只聪明的凤凰,我当然晓得现在若是再瞎折腾乱挣扎,无疑只会更惹人注意,倒不如先安分些,顺道挡一挡脸,如此被别人传了去,顶多议论最多的,也只是文宵品行不端。
\停下挣扎,我拿袖子遮住了半张脸,冷哼了一声,愤愤道:“偷腥吃的猫,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偷嘴了,我没沉睡之前你们两个就走的挺近的,何况,我这一睡,都物是人非了。听小玄说,你现在是为众仙朝拜的暮南帝君了,再不是当年的文宵大神,这个名字,至今,大抵也只有我会唤了。你一口咬定我是你的未婚妻,可我心里都明白着,你我,是不可能成为这个关系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木头桩子!”我将头往他怀中埋了埋,他,的确是个木头桩子,而我,也曾经喜欢了他整整六万年。
就近寻了个宫殿,他大步抱着我走了进去,绕过一扇桃花仙鹤的屏风,利落的将我放在了一把芙蓉玉造的宽椅上,不等我坐直身子,他便突然一只手臂从我肩头穿过去,扶在了玉座的椅靠上,将我给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俊逸容颜在我眼前愈发放大,只一刹那的时间,我便感觉到了他温热的鼻息扑在了我的脸颊上,撩的我心底,一片涟漪荡漾……
手及时抵在了他的胸口处,不许他再靠近,我心跳的有些快,容颜发热的支支吾吾道:“文、文宵,你变了。”
他怔了怔:“变了?”
我重重点头,“对,以前,你从来不会主动离我这般近,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努力的靠近你,可你,却在有意识的疏远我……”
敷在他心口的手被他再次攥住,他抬起一双深眸,看着我,轻言慢语的回答道:“以前,不过是我仗着你喜欢我,所以才放心,对你冷淡。因为我知晓,你不会离开我。”
“我、我喜欢你?谁、同你说的?我像是那么想不开的人,会喜欢你么?”
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我都还没开始自己的计划呢,他怎么,已经自己先跳坑里去了?
还是,他未卜先知,猜到了我的计划?这便更是不可能了,他又不是我心底的蛔虫!
莫不是为了云竹?
对于我的嘴硬,他也不曾追究,低头勾了勾唇,抬袖用指背轻弹了下我的额头,无赖道:“这种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你承不承认,都已然没什么意义了。”直起身,他拂袖在桌上化出一盏茶,端过来送给我:“你最喜欢喝的雨前乌蒙茶,先养好神,暂先,就在此处住着,你刚刚苏醒,体中真元尚未恢复,其他的事情不急于一时,有什么需要的,同我说一声,便是了。”
他还记得我喜欢喝雨前乌蒙茶,算他这厮有良心,没有彻底忘记我。不过,瞧见这茶,我又不觉想起了多年前在斓沂州战场上,被囚禁于木屋内的岁月了——
我天生是个豁达的性子,便是受了委屈受了冤枉,多也不了了之。彼时文宵红着脸出现在我眼前,质问我是否为魔族奸细的时候,我也不曾多与他争论过一句,因为我以为,了解我的人,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他都能明白我的心底所想,不求十足十的相信我,袒护我,至少也该想方设法的为我寻求真相,还我一个公道。可我等到最后,他也不曾与我说过一句,相信我。
发现那事与云竹有关,也是因为我乃凤凰之祖,化万息为众生,她说到底,也不过是我的一缕灵息所化,她身上是否染了妖魔之息,我轻易便能感觉的到。那时候,我还傻傻的提醒了他一回,可他都说了些什么……
“云竹的为人,本神一清二楚,她是否会做这等傻事,本神亦是自有分辨。知潆,我希望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我不希望,你再将这回事,扯到云竹的身上。她是你的小辈,即便有些时候冲撞了你,你也该,多包容才是。”
也对,当年是云竹力证我与魔族有干系的,亦是云竹拖着一身重伤,冲到他的面前给他报信,说魔族设了埋伏,我手下三十万大军无一生还,从而诱使文宵怀疑,是我将作战机密泄露。在文宵心里,她永远都是个文弱女子,使不出什么狠毒手段。而我,那时若是坚持自己的说法,文宵也只会认为,我是在蓄意报复。
再后来,我索性更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兴趣了,清者自清,我委实没必要,去改变一个原本便不相信我的人。
接过那盏茶,我闭目嗅了嗅雨前乌蒙茶的淡香,淡淡然的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询问道:“文宵,你可知,这些年来,世间好茶千千万,我为何却偏爱雨前乌蒙茶?”
他轻理广袖,亦是在我身畔坐了下来,顺道抬指收拾了下桌上散置的笔墨纸砚,“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对香味比较敏感,其他茶的香味,你受不住,唯有这雨前乌蒙茶气味清淡,似有似无,如雨后新笋之味,所以你便偏爱了些。”
我睁开眸,无奈一笑,摇头道:“其实,我并非是因为乌蒙茶香气淡,才比较喜欢饮用它,而是因为,我曾听祖神大人讲过雨前乌蒙茶的一个功效,这个功效,四海九州,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又是常用它,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晓得的。”
他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哦?什么功效?说来听听,或许我知道。”
我偏头看着他,沉了声,徐徐道:“雨前乌蒙茶,乃是止痛疗效最好的东西,比当年医神的麻沸散,紫转金丹的效果还要好上几千倍。平日饮着,是解渴的茶水,若是身上有了伤痛,饮着便是最好的止痛汤水,一杯入了腹,普通的疼痛,能止上一日,若是厉害些的,也能顶半日。所以我以前有个习惯,便是在战场上伤着了磕着了,回来必然要饮一盏雨前乌蒙茶,疼的轻浅些,便饮的少些,疼的厉害了,就多饮几杯,如此也免了吃那些苦丹药的麻烦了。”
终于,他手臂上的动作还是顿了下来……
深眸看向我,他拧了眉心,神色清肃。我装作没看见的继续抬盏喝茶,现在,他大抵明白了我被囚禁的那段时日里,为何后面的那段时间里,总是日日不断雨前乌蒙茶了吧。
那时,他将蓄魂草给了同时在战场上受了伤的云竹,他大抵以为我伤得不重,实则我从最后一次带兵清剿魔族的战场上回来时,便已经身受重伤,元神被魔气重创了。我断了三根肋骨,全身上下拢共被扎了六个窟窿,吊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了他的身边,可我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便开始质问我是否与魔族有勾结。
彼时我方明白,伤人体肤的痛,远远不抵伤人之心的痛分毫。
战场之上蓄魂草乃是珍贵物件,可雨前乌蒙茶,临行前,我倒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扛了两大包。得幸于旁人并不能闻得惯那茶似新笋一般的味,这两大包乌蒙茶才为我一人独占。雨前乌蒙,只能止痛,却不能治病,是以最后那十日,我日日衣衫被血水泡湿,又因着赌气不肯与文宵再见,所以这件事,他也不晓得。
原想着要瞒一辈子,但现在我想通了,我是女子,本就不需要背负这般多的痛苦委屈,说出来,也许能让他对我,再多几分愧疚之心,如此以后的事情,便也就好办了。
端茶的手被他拿住,我装作诧异的看向他,傻傻问一句:“你,做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强颜弯唇一笑,温声再道:“在安华池内泡了这般久,我去传医神过来,帮你诊脉,你先在此处缓一缓,一会儿我命人来帮你沐浴更衣。”
“嗯。”我点了点头,趁着他还未起身离开,忙抓住了他的手,急切问道:“你方才是从外面刚刚回来?你这回,不走了吧?我在你的宫殿里,若是你不在身边,挺、不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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