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环顾四周,一脸从容地解释道:
“沈大人说风险大,那是因为无法控制剂量,若是我能将剂量控制得分毫不差,也就不存在风险了。”
沈延舟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剧毒蔓延在太子殿下的五脏六腑,血液皮肤中,我们不知道剧毒含量有多少,如何判断用以解毒的蛛毒需要多少?”
此言一出,太医们纷纷点头附和。
苏婳道:“这个不难,验个血就知道了。”
验血?太医们一脸迷茫。
他们只听说过滴血验亲,滴血验毒还是第一次听说。
拓拔旭惊出一身冷汗。
这女人,多半是刚才受打击太大,疯了。
他急忙上前一步,在皇帝耳旁低声说道:
“父皇,她就是个花痴草包,对医术一窍不通,我看她是脑子出问题了,父皇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她。”
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躺在床上的拓拔樾低声道:
“孤低估了你的胆量,你比太医们勇敢多了。”
苏婳道:“臣女不是勇敢,而是胸有成竹,对臣女来说,以毒攻毒没有任何风险。”
前世,除了尊从母命每天练武强身外,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度过,医学博士后可不是浪得虚名。
“够自信。”
拓拔樾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冰泉般悦耳:
“只是,万一你把孤治死了,又当如何?”
“自然是要以死谢罪的。”苏婳面不改色。
拓拔樾一愣,随即笑道:
“孤以为你疯了,原来没疯,你只是狂妄。”
只有拥有百分百把握的人,才敢说出以死谢罪的话来。
否则,好端端的,别人躲都来不及,她又何必上赶着找死?
没想到女子竟也能狂妄至此。
苏婳笑道:“那太子殿下敢跟臣女赌一把吗?”
赌赢了,一起活。
赌输了,一起死。
倒也悲壮。
“殿下,万万不可。”
太医们吓得全都变了脸色,纷纷出言阻止。
首席太医跪在地上进言:
“殿下的命何等金贵,怎可随意尝试?”
命都要没了,还跟他瞎扯什么金贵?
拓拔樾凤眸轻抬,嗤笑一声:“你行你来。”
“殿下恕罪。”
首席太医吓得急忙磕头,再不敢乱说话。
“别磕了,都起来吧。”
拓拔樾声音虽轻,却不怒自威。
太医们站起身,没人敢再开口说话,寝宫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拓拔樾抬头望向帝后,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父皇,母后,既然儿臣已是必死的局,倒不如试一试。”
不试是必死无疑,试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拓拔樾宁可找死,也绝不躺着等死。
帝后互视一眼,而后心情沉痛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帝后竟会同意,拓拔旭张口想要阻止,却见皇帝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他吓得急忙闭嘴,将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既然帝后同意了,苏婳也就开始了她的工作。
她拿起狼毫写下自己所需的器具和药材交给首席太医,让他下去准备。
做完这些,她又向沈延舟要了一根银针,还在寝宫中找了一只干净的杯子,然后在拓拔樾的静脉处取了小半杯鲜血。
看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拓拔樾干涸的心田长出希望的嫩芽。
他漫天阴霾的世界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似有阳光洒入。
他不怕死,可跟剧毒斗了十几年,就这样死了,他一万个不甘心。
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哪怕最后失败,他也感受到了温暖。
感受过阳光的温暖,便再也不想堕入那无边的黑暗。
见她转身要走,他低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苏婳。”苏婳不亢不卑。
拓拔樾垂眸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凤眸轻抬,笑望着她道:
“苏婳,若有万一,孤允你殉葬。”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拓拔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脱口而出道:“苏婳是我的未婚妻,怎能给你殉葬?”
要殉葬也是给他殉葬。
呸呸呸,想什么呢,他才不要死呢。
在拓拔旭看来,他可以不要苏婳,但苏婳却非他不可,怎能给别的男子殉葬?
拓拔樾唇角的笑容一僵,眼中的光芒瞬间退去。
果然,这世间的光明,哪怕一丝一毫,也不属于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垂眸道:
“原来是皇嫂呀,那就免了殉葬,各死各的吧。”
知道眼前的少女叫苏婳,太医们再次齐刷刷跪了满地: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让苏婳医治呀。”
“她就是个花痴草包,成日里只知道追着大殿下跑,哪懂什么医术?太子殿下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
。。。。。。
成天追着大殿下跑?看来,她很喜欢拓拔旭。
拓拔樾莫名有些烦躁。
这帮胆小鬼,叽叽歪歪吵死人了。
他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面无表情地道:
“她敢豁出性命骗孤,你们敢吗?”
太医们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吱声。
拓拔樾头也不抬地道:“皇嫂下去准备吧,孤会全力配合。”
“是。”苏婳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转身去了偏殿。
她自然是不可能嫁给拓拔旭的,但如今退婚失败,名义上她还是拓拔旭的未婚妻,拓拔樾唤她一声皇嫂,倒也没错。
虽然没有现代化的检测仪器,但以她多年的实验室经验,组建一套验血设备不是什么难事。
望着苏婳离去的背影,沈皇后笑容温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她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儿子若是有个万一,她是一定要让苏婳殉葬的。
十五年来,何曾见儿子对哪个女子感兴趣过?
如今,既然儿子开了这个口,她才不管苏婳是谁的未婚妻呢,横竖都是死,能葬入皇陵,那是苏婳前世修来的福气。
自建了一套简单的验血仪器,苏婳开始聚精会神地验血,冷静沉着地配药。
沈延舟亲自给她打下手。
傍晚时分,解毒药丸终于炼制成功。
苏婳回到寝宫,将装了十粒药丸的白色瓷瓶递给拓拔樾。
拓拔樾早已坐起。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瓷瓶,将红艳艳的药丸倒在掌心。
艳红色的药丸仿佛红豆般美丽,但因为知道其主要成分是蛛毒,所以大伙非但感觉不到美,反而觉得心惊胆战。
首席太医忍不住出言提醒:“殿下三思。”
这可是毒药啊。
拓拔樾没有理他,捏起药丸,就着温水,一粒粒全都吃了下去。
皇帝一脸凝重,皇后默默垂泪,太医们吓得如筛糠般瑟瑟发抖。
不是他们胆小,而是,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毒药有多可怕。
稍有不慎,太子殿下就会七窍流血,瞬间毙命,连抢救都来不及。
苏婳知道大伙不相信她,之所以让她尝试,是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所以她也懒得解释,安静地等待结果。
想象中的七窍流血并没有发生,太医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全都一脸震惊地望向苏婳。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本事,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她要是草包,那他们又是什么?
见儿子没事,皇后紧绷的神经一松,直挺挺倒了下去。
幸好皇帝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太医忙为皇后诊脉,发现她是因为压力太大昏过去了,并无大碍。
服下解药,拓拔樾躺下休息。
小半个时辰后,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剧烈咳嗽起来。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全都拥了过去。
不一会儿,就听太医们慌慌张张地道:
“血,太子殿下咳血了。”
“黑色的血,这,这可怎么办啊?”
。。。。。。
“都散开。”苏婳端着脸盆拿着毛巾,从容不迫地道。
见太医们一动不动,苏婳又道:
“太子殿下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负责?”
这么多人围着,空气污浊,影响病人呼吸。
此言一出,太医们瞬间如鸟兽般散开。
开什么玩笑,解药是苏婳给的,凭什么要他们负责?
苏婳这分明是想找替死鬼,他们才不上当呢。
太医们一散开,苏婳便将脸盆端到太子身边,柔声道:
“殿下莫怕,排毒过程会有些痛苦,但剧毒清除后,身体就会越来越好。”
拓拔樾对着脸盆咳了一会黑血,然后接过苏婳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嘴角,头也不抬地道:“孤不怕。”
拓拔旭只觉得这一幕很是刺眼。
他目光冰冷地望着苏婳道:
“苏婳,你是我的未婚妻,怎可跟外男如此亲近?”
未婚妻?呵。
苏婳勾唇冷笑。
古董男人还真是可怕。
自己搞大别人肚子理所当然,她救人反倒错了。
可在这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时代,男女平等的言论,别说男人听不进去,就连女人也会觉得荒谬。
跟古董男人讲道理,只会把自己气死。
苏婳轻描淡写地道:
“太子殿下不是外人,他是你弟弟,也就是我弟弟。”
见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未婚妻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拓拔旭脸色铁青,想要发作,却听拓拔樾语带嘲讽地道:“姐姐几岁?”
一个小姑娘,居然想当他姐,哪里来的自信?
“十三。”苏婳面不改色。
拓拔樾道:“孤十五了,只怕当不了你的弟弟。”
苏婳将配置好的药水递给他,含笑道:
“长嫂如母,当不了姐姐,当嫂嫂也一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嫂嫂?呵。
拓拔樾嗤笑一声,接过药水一饮而尽。
拓拔旭气得磨牙。
当着他的面照顾别的男人,当他死了吗?
对拓拔旭来说,他可以不喜欢苏婳,但苏婳必须全心全意只爱他。
哪怕将来退婚了,她也不得再嫁,必须为他守一辈子活寡。
“咳咳咳——”
拓拔樾再次咳嗽起来。
这一次,他不但咳出了黑血,而且身上还冷汗淋漓。
那些排出来的汗水,全部都是黑色的,像污泥一般黏在身上,看着就很难受。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苏婳早已备好药浴,让沈延舟扶着拓拔樾泡澡去,她则回偏殿睡觉去了。
炼药很耗精力,她现在困得很,只想好好睡一觉。
等她睡醒后已是第二天早晨。
梳洗完毕后,她正在东宫的小厨房吃早饭,却见沈延舟急匆匆赶来,又惊又喜地告诉她,太子殿下身上的剧毒已经解了,问她要不要过去看看。
意料中的事,苏婳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她吃完早饭站起身道: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该回家了。”
沈延舟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么大的功劳,她不要了?
见苏婳举步要走,他急忙道:
“苏小姐还是过去看看吧,如此大功,皇上定有重赏。”
苏婳挥挥手道:
“举手之劳罢了,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麻烦沈大人帮我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我太累了,回家休息去了,告辞。”
想当初,原主的娘救了拓拔旭一命,给原主谋了一份皇家姻缘,可结果呢,反而害得原主为爱癫狂,苦了一世,最后还被活活气死。
如果当初没有皇帝赐婚,原主或许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她的男子,夫妻恩爱,幸福一生,她也不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
受婚约束缚的往往是女子,男子可没丁点影响。
皇家这哪是在报恩啊,分明是在寻仇。
救人只是因为她职业病犯了,手痒,并非为了重赏。
世间竟有如此洒脱的女子,沈延舟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待他终于回神时,小厨房里早已没有了苏婳的踪影。
无毒一身轻。
泡完药浴,拓拔樾通体舒畅。
他喝了一碗鸡汤,慵懒地斜靠在迎枕上。
见沈延舟回来了,他凤眸轻抬,不动声色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没人。
他皱了皱漂亮的长眉,凤眼微眯,殷红的唇瓣轻抿,问:“人呢?”
沈延舟:“回家了。”
拓拔樾的身上瞬间散发出冰寒的气息。
他冷笑一声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把东宫当什么地方了?自家后花园吗?还有没有规矩了?”
怕太子殿下怪罪苏婳,沈延舟急忙解释:
“她太累了,所以托我向大家辞行,并非没有规矩。”
拓拔樾目光凉飕飕地盯着沈延舟,冷声道:
“你倒是很护着她,可惜,她是孤的皇嫂,你没机会。”
“殿下误会了。”
沈延舟袍角一撩急忙跪倒:
“微臣只是崇拜她的医术,绝无非分之想。”
崇拜?
男人崇拜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拓拔樾烦躁地挥挥手:
“回去休息吧。”
“是。”沈延舟起身离去。
将所有人全都打发走后,偌大的寝宫,便只剩拓拔樾一人。
以前,他不觉得这空荡荡的寝宫有什么不好。
如今,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苏家大门口人山人海,比菜市场还要热闹,苏婳的马车被迫停下。
她跳下马车,环顾四周。
树上,墙上,门上,石狮子上,到处贴满了白底红字的横幅:
“苏婳你会遭报应的!”
“苏婳你不得好死!”
“杀人偿命!”
“血债血偿!”
“还命来!”
。。。。。。
血淋淋的字,带着不怀好意的诅咒,如地狱的恶鬼般扑面而来。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苏婳不急不缓地走向人群的中心。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她很快便站在了赵箬兰面前。
赵箬兰是被人抬着过来的。
她身穿白衣,头上绑着一根白色抹额,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竹床上,弱不胜衣,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
拓拔旭和一个中年妇人分别站在竹床两侧。
那中年妇人也是身穿白衣,头上绑着一根白色抹额。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箬兰的母亲贾氏,也就是拓拔旭的奶娘。
一见苏婳,贾氏便又是拍掌又是拍屁股地大声嚎哭起来:
“苍天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丈夫的孩子,将来可是要喊你一声娘亲的,你竟狠得下心痛下杀手,虎毒不食子,苏婳你畜生不如!”
苏婳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畜生骂谁?”
“畜生骂你!”贾氏脱口而出。
围观百姓哄然大笑。
贾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大声咒骂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孩子了?”苏婳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贾氏痛心疾首地道: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你看看我女儿,肚子平了,不是你害的还能是谁?”
孩子没了就赖她,当她是背锅侠吗?
如果原主还在,估计又要被活活气死。
苏婳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转,含笑望着拓拔旭,问:
“大殿下也觉得是我害死了赵小妾的腹中胎儿吗?”
被苏婳清澈无尘的眼睛盯着,拓拔旭有些底气不足。
他扭头避开苏婳的目光,没有说话。
见状,赵箬兰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娇娇柔柔地喊了一声旭哥哥。
拓拔旭的骨头一下子就酥了。
他拔出随身长剑丢给苏婳,冷声道:
“苏婳,你害死了我和兰儿的孩子,就该以命抵命,你,自刎吧。”
自刎?
拓拔旭可真敢说。
他以为他是谁啊?
她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拓拔旭仗着原主爱她,对她予取予夺,如今竟然异想天开到想要她的命。
苏婳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扔到拓拔旭面前,用同样装逼的口气对他说道:
“拓拔旭,你冤枉我了,你,自己把脑袋割下,以死谢罪吧。”
“放肆!”拓拔旭勃然大怒。
“呵,原来你也不喜欢死呀。”
苏婳目光冰冷,一字一顿地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不想死,我又凭什么要去死呢?”
拓拔旭怒目圆瞪,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苏婳。
这个女人不是爱他爱得癫狂吗?
为什么敢不听他的话?
她就不怕他生气吗?
还是说,她这是以退为进,变着法子引他注意?
真是不要脸。
见苏婳如此冷静,贾氏有些着急。
她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再次放声嚎哭:
“苏婳你个杀千刀的,你会遭报应的!可怜我外孙尚未出生就被你害死。。。。。。”
“杀死你外孙的人是皇上!”
苏婳冷冷地打断贾氏的话,一字一顿地道:
“所以,贾奶娘,你敢向皇上索命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特别是拓拔旭。
他做梦也没想到苏婳居然敢这么刚。
他们敢跑来冤枉苏婳,无非是吃定了苏婳不敢说出真相。
因为她要是说出真相,就等于是把脏水泼到了皇上身上,皇上怎么可能放过她?
没想到,苏婳竟连弯弯绕绕都没有,直截了当就供出了皇上。
她这是受打击太大,不想活了吗?
见拓拔旭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苏婳勾唇冷笑:
“你是不是以为,此事若是宣扬开去,皇上的名声会受到损伤,所以我就算憋屈死,也绝对不会说出真相?”
难道不是吗?拓拔旭一脸狐疑地望着她。
苏婳嗤笑一声,接着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乃有德明君,如今大殿下正妃尚未进门,小妾自然是没有资格生下孩子的,皇上送给赵小妾一碗落子汤,这是皇恩浩荡啊,惯子如杀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这是在教大殿下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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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空空如也~~